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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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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章

洛溦就知道, 沈逍肯定會對自己又兇又嚴苛。

但她也沒想到,他竟會親自教她這麽基礎的入門內容,害得她一晚上提心吊膽。

好不容易熬到近子時,眼皮都快打架了, 沈逍才停了下來。

“星圖的基本畫法已經教完。”

他取過案上銅鈴, 輕搖了下, 對洛溦道:“你以後宿在璇璣閣內,每晚都可以自己上穹頂練習。十日後,我會再考核一次,屆時你需準確無誤地畫出一個時辰間的全部星象變化。”

洛溦睜大眼,“十日?”

她今夜一頓照貓畫虎下來,一漏刻間完成一個區域都很費勁,十日後就要畫一百二十多個區域?

也太看得起她了吧?

沈逍放下搖鈴,“嫌多?”

洛溦咬住唇,不敢再跟他討價還價,轉念想起他說自己要宿在璇璣閣內,頭痛更甚:

“那……我必須住在這裏, 十天都不能出去?”

沈逍指尖微微壓過紙頁邊角,緩緩捋平:

“你想去哪兒?”

夜裏一個人下了船, 剛開始還走得謹小慎微,一進繁華的平康坊就全然忘了怕, 這也看那也瞧, 路過花樓南風館,都不忘偷瞄兩眼。

洛溦本想把司天監的算法拿去給景辰看一眼,算是考前押題, 可又如何敢跟沈逍講,只得含糊囁嚅了句:

“也沒想去哪兒……”

這時, 聽到鈴聲召喚的侍從,匆匆而至。

沈逍道:“玄天宮沒有婢女。扶禹是我近侍,有什麽事,你可以吩咐他。”

扶禹朝沈逍行完禮,又畢恭畢敬轉向洛溦,語氣有些激動:

“扶禹見過宋姑娘。”

他聽說今日太史令的未婚妻會來,早早就沐浴更衣,只盼能留下一個好印象。

誰知此刻行完禮,一擡頭,看清楚洛溦的臉,不禁當場石化。

洛溦也認出了扶禹。

不就是以前每次解完毒,送自己出去的那個侍從嗎?

原來名字叫扶禹啊……

扶禹瞠目結舌,腦子裏一陣走馬燈亂竄,嘴裏支支吾吾,“小人……宋姑娘……”

難怪她以前會跟太史令在寢房裏待那麽久。

原來是太史令的未婚妻!

可自己竟然錯把她當作長公主送來暖床的美人,還胡言亂語說了那許多僭越的話。

要是讓太史令知道了……

扶禹頭皮發麻,強打起精神,上前引領洛溦:

“宋姑娘請跟小人下樓。”

洛溦也實在不想待了,收了星圖起身,隨扶禹走到樓梯口,下了幾階,又頓住。

她轉身回望半月臺,問扶禹:“太史令,不一起下樓嗎?”

扶禹埋著腦袋,擡手揖禮,“回宋姑娘,太史令若登穹頂,通常要待到寅末,等太白初現之時才會下樓。”

洛溦咂舌,轉回身,繼續往下走。

“你也是玄天教的弟子嗎?”

她想起沈逍說過,只有皇室和玄天教的人才能上到觀星殿。

扶禹又駐足拱手,“回宋姑娘,小人是冥默先生收養的孤兒,但天資欠缺,算是……半個玄天教的弟子吧……”

“那你還是挺不錯的。”

至少能知道太白星在寅末初現,比自己強不少。

她見扶禹一直耷拉著腦袋,也不敢看自己,不覺有些莞爾,說道:

“對了,上次你給我玄天宮的憑信,幫了我大忙,我還得再謝謝你一次。”

扶禹這下再繃不住了,腿一滯,膝蓋一軟,扭身就朝洛溦跪下。

“小人之前眼瞎,不識宋姑娘身份,說了很多僭越之言,還請姑娘莫怪,更別……告訴太史令!”

洛溦忙把扶禹拉起來。

“以前是我自己沒告訴你身份,跟你有何相幹?而且我這次來玄天宮,是為了修習星宗術數,你是冥默先生帶大的,算是我半個師兄,我該朝你行禮才是。”

“小人可不敢當!”

扶禹見洛溦不記恨自己從前眼瞎,依舊還像過往那般客氣和善,不由得又愧又窘,鄭重道:

“以後宋姑娘但有什麽吩咐,小人必當盡心竭力,在所不辭!”

洛溦不想他一直這麽拘束,笑道:“我現在就只想趕緊回房間休息,你快些帶路吧。”

“好!”

扶禹振作起來,也不埋頭縮腦了,領著洛溦下了穹頂最高處的樓梯,一面介紹道:

“宋姑娘的居所安排在觀星殿下面的第六層,上穹頂最方便。”

“穹頂上的八、九層收藏了很多古籍和玄天教的經書,姑娘白日沒事,能上去閱覽,也可以帶回居所細讀。”

“但凡晴日,日落時分就會開穹頂。若逢細雨,第六層外也有露臺可以觀天象。”

他唧唧呱呱的,一路引領洛溦下到觀星殿,又道:

“從觀星殿下樓,一共有三個通道。北面的大樓梯,繞整個閣體盤旋而下,走起來比較耗時,但不太費力。南面的雕屏後,有一條小的石梯道,通往一層偏廳的隔室,不繞,但爬起來有些費力,我們平時趕時間的話,就會用那條小道。然後就是東面的升降輪,那個最省力氣,但是得預先啟動水流機關。宋姑娘如果要用升輪上樓,最好提前跟我說一聲。”

洛溦道:“你們平時都不用升輪上樓嗎?”

扶禹搖頭,“太史令不喜歡用升輪。以前冥默先生身體不好的時候,太史令偶爾會陪他老人家用升輪上樓,冥默先生仙逝後,太史令就不用升輪了。太史令都不用的話,我們下面的人怎麽好意思用?不過宋姑娘是姑娘家,爬樓辛苦,用升輪最為合適。”

洛溦突然想起,蕭佑說過沈逍不喜歡坐馬車。

那升輪動起來,哐哐晃晃的,跟馬車差不多,也難怪他會不喜歡。

這時扶禹覷了洛溦一眼,又輕聲道:

“另外……太史令雨天走小道,晴日則走大道。走大道的話,就會路過宋姑娘的房間。”

洛溦對上扶禹意味深長的表情,領悟過來他的用意,一時有些啼笑皆非。

難怪這個扶禹身為沈逍近侍、卻不知主人解毒之事,原來是個十足的話癆,隨便問他一句,他就能思維發散地還你十句,還額外附贈“出謀劃策”,根本管不住嘴。

兩人從大道下樓,到了位於六層的居所。

洛溦入內,見裏面甚是寬敞,廂房浴室,一應陳設俱全。

扶禹最後叮囑道:“觀星殿裏典藏很多,所以樓內忌火。姑娘這裏的燈燭皆用琉璃盞,炊室雖有食具等物,但萬不能生火。每日餐點,小人會把食盒送到外廂。若姑娘不喜歡樓上送的涼食,也可以去璇璣閣外的廚廳,小人讓他們開竈另做。”

洛溦頜首致謝,送走了扶禹。

她忙碌一整天,著實累得有些不輕,也不擇床,簡單洗漱完,上榻倒頭就睡。

一夜夢裏光怪陸離,眼前全是漫天星星在旋轉。

第二日,擁被而起,人依舊還有些懵懵然。

待完全清醒過來,想起自己來玄天宮的目的,還有臨行前跟哥哥的對話,振奮起精神,迅速用完了早點,就上樓去了觀星殿。

白日的觀星殿,穹頂密閉,寂靜空蕩。

洛溦上到八層,開始搜閱起書架上的典籍經文。

十日之限,至少,不能被沈逍罵得太狠才行……

她吃早飯的時候就想通了,自己基礎不夠,就只能拿笨辦法來湊。

別的技巧她不行,但因為從小在藥廬幫郗隱整理草藥,記憶方法被訓練得不錯,暫時理解不透的東西,就先強行記下好了。

眼下一邊觀星,就一邊準確無誤地記錄,對她來說還是太難。但她可以提前找出從前的星圖,記熟星宿方位,輪到自己畫時,腦子裏已經知曉大致的方位和角度,速度就能快很多!

洛溦取下幾本書,逐一翻閱,尋找春日星空的記錄。

連翻數十本,卻大多是些歷史記錄——

“建極三年十二月,牛星不顯其常色,其歲五谷不成。”

“彭化二十七年三月,營室二星動搖,陳王兵反。”

偶爾也有提及t方位的記載,譬如什麽“角宿一,去極九十一度”,“房宿四,距房西南第二星,去極一百八度”,但又沒標註日期時間。

洛溦一咬牙,索性笨就笨到底算了!

她把各自記錄星象日期和方位的書找出來,抱回居所,對應著找出提及過的所有三月出現的星宿,記下方位。

到了夜裏,再去穹頂,嘗試在夜空中辨別出所記星宿,畫上星圖。

如此連續了幾日,倒也漸漸開始對星空熟悉了一點兒。

只是,好像也再沒看見沈逍來過觀星殿。

洛溦暗自欣幸,他不來最好,否則被那人發現自己的絕品學習方法,還不知要怎麽譏諷!

到了第五日,洛溦又依樣早起登樓,翻找了一摞書,抱下觀星殿。

走到下六層的樓梯口,一擡眼見閣欄外灰霧裊裊。

原來不知何時,天竟下起了綿綿細雨。

她遲疑了一下,用衣袖遮住懷裏的書,微微傾身,擋住飄雨,迅速朝下層走去。

待行到轉角處時,冷不丁對面也沖過來一人,跟她撞了個滿懷,袖下的書“嘩嘩”掉落在地。

洛溦顧不及其他,趕忙蹲身揀書。

那與她相撞之人,扶欄撐起身,扭過身,看清她容貌,驟然怒道:

“你撞我?”

洛溦聞聲擡眼,見長樂公主撣著衣裙,半恨半鄙夷地瞪著自己。

她心頭一緊,重新裹好書冊,站起身,“公主殿下。”

觀星殿只有皇室子弟才能進入,是以長樂沒法攜帶婢女,獨自一人爬了許久的樓,又急著躲雨,正是又累又窩火之際,偏偏還撞上了最討厭的人!

“見本宮上樓,不早早行禮,還故意相撞!宋洛溦,你以為你現在住進了玄天宮,就能高人一等,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了是嗎?”

長樂想起自己這些日子苦苦哀求父皇,也同意自己進玄天宮學術數,卻被父皇言辭冷厲地拒絕,心裏難受的要命。

眼下看到洛溦,長樂積攢了數日的火氣頃刻就壓不住了,揚著下巴盯著洛溦道:

“本宮告訴你,你少得意!你以為表哥為什麽要留你在玄天宮?那是因為張貴妃成天在父皇面前吹風,要表哥早日跟你完婚,可表哥根本不想娶你,所以才讓你留在玄天宮,說你要侍奉玉衡,事關國運,不能出嫁!”

她朝洛溦靠近一步,“就憑你那些下作不要臉的手段,還想攀上若存哥哥,你做夢吧!”

樓外細雨飛斜,落在抱書少女的發梢,染得鬢發微濡。

洛溦沈默一瞬,牽唇笑笑,“既然公主知道我是在做夢,幹嘛還要這麽生氣?我再不要臉,如今住在玄天宮的可不還是我嗎?”

“你!”

長樂氣急敗壞,咬了下牙,不管三七二十一,擡手就朝洛溦臉上扇去。

洛溦側身躲開,卻不料被長樂打到懷中書冊,連忙伸手去護。

雨時的梯階原就濕滑,長樂被擋得身形一偏,腳下驟然就失了平衡,尖叫一聲,慌亂中攥住洛溦的手,朝下跌去。

洛溦只覺眼前一花,身體旋滾而下。

恍惚間,身後一縷迦南香氣驀然籠至,修長的手指扶在她的腰間,穩穩托住,又轉瞬撤了力度。

洛溦剛撐住身,就瞥見一部先秦的帛書滾向欄下水窪處,顧不得許多,俯身伸手去抓,膝蓋“哢”地磕在階沿上,人跪倒在了欄邊。

另一頭,長樂撲進沈逍懷裏,腳踝卻在階梯上崴了一下,當即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痛叫。

沈逍看了眼洛溦,問長樂:“怎麽了?”

長樂摸著腳脖子,淚珠漣漣,“我腳扭了!”

沈逍低頭查看了一下長樂的腳踝,“沒事。”

長樂哪裏肯信,“我不信,我覺得都要斷了!都是宋洛溦,她推我!我要告訴父皇……”

沈逍望向洛溦。

女孩此刻已被跟過來的扶禹扶起,沒事人一般的,著急彎腰揀拾著臺階上的落書。

沈逍抱起長樂,朝觀星殿登階而去。

洛溦揀好書,摞在懷裏,對扶禹道:“你去照顧公主吧,我得回去檢查一下書頁有沒有打濕。”

扶禹剛才眼瞧著洛溦跪倒在了石階上,哪裏肯走人,幫忙把書接了過來:

“那怎麽行!宋姑娘別管書了,先檢查一下自己!萬一有什麽問題,太史令肯定會擔心的!”

洛溦扭頭望了眼沈逍離開的方向,煙雨迷蒙,一雙人影早已無蹤。

那人哪裏會擔心她?

她轉回頭,扶了把欄桿,對扶禹道:

“我們先把書搬回去吧。”

扶禹循著洛溦的視線看了眼,欲言又止。

他這幾日跟洛溦接觸下來,覺得這姑娘又美又和善,且之前又已經跟太史令那般親密相處過了,那太史令心裏多多少少也是挺在意她的吧?

所以他曾想,也許太史令一聽說公主過來、便也隨之登閣,是擔心公主會找宋姑娘的麻煩。

但再又想想,太史令對公主,也挺好的。

以前會讓人去買她喜歡的點心,剛才看到她摔倒亦是悉心照顧。

所以也許他剛才過來,純粹只是為了見公主?

而且,宋姑娘在璇璣閣住了這麽久,都沒見太史令去找過她……

身為話癆的扶禹,發現自己也想不太明白狀況,訕訕閉緊了嘴,收回了視線。



觀星殿。

沈逍摒退吏人,將長樂抱到殿角隔室的矮榻上,松開手:

“你先坐下,我給你找點藥。“

長樂靠到榻上,眼睛只隨著沈逍一舉一動,回想起適才自己被他抱著的情形,一顆心怦怦直跳,臉上紅暈嬌顯。

“若存哥哥……”

她一掃先前跋扈模樣,“你真好。”

今日這麽一鬧,加上跟父皇置了那麽久的氣,讓長樂積壓的情緒抑到了無可再抑,面對眼前心儀男子的呵護照料,她突然有種沖動,什麽都不想顧了!

反正,這裏就他們兩個人,她索性拋了矜持,將在心裏忍了許久的問題,徑直問了出來:

“你其實……”

她顫著聲:“你其實也是喜歡我的,對吧?”

沈逍取來藥瓶,用藥匙將藥膏一點點挑到繃帶上。

半晌,眉目沈靜地反問道:“為什麽覺得我喜歡你?”

長樂見他沒承認,卻也沒有否認,心裏隱隱升出一絲希望。

她撐起身:“因為你一直對我好,照顧我啊!就像我現在受了傷,你會親自抱著我,給我上藥!去歲上元節,你還……還送了我花燈!”

她想到那夜情形,不覺臉頰更燙,“我從沒見過表哥你,對其他的女孩子那樣。你……你也根本就不想娶宋洛溦!你故意留她在這裏,就是想要拒婚,想要等我……等父皇回心轉意,對嗎?她那麽不要臉地纏著你,剛才還敢向我耀武揚威……”

沈逍握著藥匙,動作極輕極緩,將繃帶上的藥膏慢慢抹平。

過得許久,聲平無波地開口道:“肅王和齊王,也對你好,照顧你。你若在沒有婢女的地方受了傷,他們也會抱你去就醫,給你上藥。逢年過節,他們不但送你燈,還會送你衣裙首飾。”

他放下藥匙,“你也覺得,他們喜歡你嗎?”

長樂怔了下,臉色尷尬,“那怎麽會,他們是我的親哥哥!”

沈逍淡淡道:“我與他們,沒有差別。”

他側身坐到榻沿,用繃帶纏裹長樂扭到的腳踝。

長樂領悟著沈逍的言下之意,癡癡呆呆了片刻,只覺得荒謬無稽。

“你如何能跟他們一樣?”

她坐起身,握住沈逍纏繞繃帶的手,“你又不是我親哥哥!你是我表哥,你姓沈,不姓蕭!”

隔室的窗戶連通著外廊。

屋外不知何時開始漸急的雨聲,嘩嘩瀝瀝的,不斷擊打在閣檐上。

天色昏暗,室內光影漸漸變得晦沈。

沈逍垂下眼,盯住因為被長樂驟然攥住了手、而黏上了暗紅藥膏的白玉指環。

“你又怎麽知道,我一定不姓蕭呢?”

他牽了下唇角,擡起眼,“或許,我既能是你的表哥,也能是你的親哥哥。”

長樂滿臉不可思議,蠕動了一下嘴唇,可對上沈逍視線的剎那,又不禁渾身僵硬的一動無法動。

她很少見沈逍笑。

或者說,她幾乎從不記得見他笑過。

她一向就最是迷戀他身上那種冷淡的氣質,雖然有些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,卻也因此難以企及,令她越發地想要得到!

然而此時此刻,他對她笑了,可眼神鋒利陰霾,似戾似嘲,如同看蠢貨一般地看著她,語氣卻依舊不疾不徐:

“不然為什麽,聖上不肯讓你嫁給我?”

長樂瞪著沈逍,攥著他的手越收越緊,像是想以此抵擋t些什麽。

是的,她一直想不明白,為什麽一向疼愛自己的父皇,無論如何不肯讓她嫁給沈逍。

大乾除了突厥,再無外敵,就算和親也不需要她這樣身份尊貴的嫡公主,也更不需要用她去聯姻世家。

若是因為冥默先生的那道天命,她也曾在父皇面前保證過,願意讓宋洛溦以平妻的身份入府,不會傷她性命。反正將來內院都是自己作主,有的是法子讓她活得比死了還難受!

可父皇,依舊不同意。

還有皇祖母……

祖母無非就是想要表哥娶王家女兒,她蕭長樂身上也流著王家的血,為什麽就是不可以呢?

還有,還有……沈逍的父親沈國公……

明明那樣尊貴的身份,卻偏偏躲去深山皇陵修道,十多年不肯回長安……

長樂突然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。

她促著氣,搖頭道:“表哥你……你不要再胡說了……”

她的頭,都快炸裂了……

沈逍將長樂攥著自己的手掰開,重新捋平繃帶,一圈圈在傷處纏好,繼續發問:

“你知道,王皇後是怎麽死的嗎?”

長樂聽他提到自己的母後,意識清明一瞬,擡手捏住胸前衣襟,竭力平順氣息:

“母後?母後她是病死的啊……”

沈逍面無表情地系完繃帶,在長樂耳邊緩緩低語一句,隨即起身,走去了凈手的盥盤前。

長樂仿佛被雷電擊中,徹底崩塌,人凝固在原處,瞪大的雙眼,幾乎要奪眶而出。

“不是的……”

她喃喃道,“不是的,你騙我……”

她生在皇室,縱然驕橫任性,卻並非對皇家的腌臜骯臟一無所知。

然而沈逍剛剛的話,委實超過了她能承受的範圍!

長樂腦海裏翻攪閃過無數飛馳的畫面,那些曾經無解的疑惑,在這一刻仿佛豁然明亮起來,卻也在同一瞬間,裂斷了她所有的理智與神志。

她捂住頭,發出一陣瀕死般的淒聲慘叫,緊接著掙紮著從榻上起身,似乎想要逃離這裏的一切,卻忘了腳上的傷,人從榻沿上翻滾落下,頭重重撞到案腳,頓時癱軟在了地上。

盥盤前,沈逍沈靜地洗著手,恍若未聞。

指間的藥膏,在水中漸漸剝離,蕩漾出血一般的紅垢。

或許,是他高估了長樂的承受力。

不是每個女孩,都能像那人一樣,膽子大的要命,永遠掛著笑,成日抱著一摞錯書鬥志昂揚地在觀星殿裏竄來竄去。

那個人,若在此處,至少……是不會哭的。

他好像,都從來沒見她哭過。

小時候割開了手,鮮血汩汩的流,還依舊撲閃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,殷殷地望著他……

又也許,他曾在夢裏見過她哭。

那雙明亮而殷切的眼睛,在夢裏變得氤氳濕潤,濡嫣宛轉,哀求漣漣……

沈逍取過巾帕,慢慢拭凈雙手,轉過身,從長樂癱倒的身體旁漠然走過,行至窗前,猛地推開了窗扇。

窗外,大雨淋漓。

風卷著雨水,飄灑而至,落在他的臉上、衣襟上……

沈逍闔上眼,沈沈地呼吸了一口氣。

再睜眼時,目光幽冷無波,如神瞰世人,萬物皆為芻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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